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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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来】鸳鸯寡

章三:夏日·苦


沈图南被一阵十分有规律的敲门声吵醒。他陷在椅子里,肩颈睡得并不舒服,腿也坐麻了,一时不能起身。

  

那声音渐渐停下,他趁缓着身体僵硬的功夫,回忆昨天夜里到底何时睡着的。

  

理来理去没个头绪。

  

还没等想明白,就听见一阵“哒哒哒”地脚步声,又有人跑过来敲他的门了,敲了一阵没人开,又“哒哒哒”地跑走。

  

第三次来的时候,沈图南伴着颠颠跑来的脚步声走了过去。

  

开门的时候敲门声刚刚落下,一个小豆丁正努力稳住身形把小耳朵贴在门框的缝儿里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他人小,收势不及,一下撞到沈图南身上,伸手抱住了沈图南的大腿。

  

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仰着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小手儿张得大大的。

  

“抱抱。”

  

软软的声音催促着,“抱抱。”

  

小孩儿穿着洗褪了色的旧棉布改做的短裤短褂,脚上蹬着一双草编的小凉鞋,嫩生生的脚趾露着,很可爱。

  

沈图南对这孩子的感觉很奇怪。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可是他偏生长了一双和魏若来一样的眼睛,让他连冷下脸都不忍心。

  

被他磨得没办法,沈图南学着魏若来的样子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陡然升高的新奇让小孩儿惊奇,“哇”地一下,小手揽住了沈图南的脖子,带着奶香味儿的肉肉靠过来。

  

腋下的设计能看到他白生生的小肚皮,沈图南没忍住揉了一把,把他放在臂膀上逗他玩。

  

“就是你敲我的门啊?”

  

“你爸爸让你看着我?”

  

小孩儿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话,他不说话,伸出短圆的小手儿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搁。

  

沈图南理理他的围兜儿,朝他跑过来之前坐着的地儿看了看。

  

四方的小桌儿上放着掰成小块儿的黄面窝头,还有放凉的开水,一把竹子编的小凳子,旁边竖着一个捕鱼的网兜儿。

  

不赞同地表示,“你爸真是心大,就放心把你搁家里。”

  

小孩儿坐在他身上,很老实,只是一直朝南墙看着,沈图南以为他想要墙角的石榴花。

  

迈步走过去,给折了一枝,嫩蕊黄英,几片尖细的绿叶,很好看。

  

小孩儿却不停地推拒着,身子歪在他肩头,小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不要,花花的宝宝。”

  

“同同不要。”

  

沈图南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孩子像他爸爸一样温厚,善良。

  

他诱哄到,“这个不结果子,只开花。”

  

“真的?”

  

“真的。”

  

同同很相信他说的话,他怯怯的伸出小手接了过来,牢牢的攥着。

  

“在看什么呢?”

  

同同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指着南厢房的屋檐给他看。

  

原来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两只大燕,一只小燕,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这种鸟儿叫燕子。”

  

小孩儿跟着牙牙学语,“燕燕?”

  

“对,燕子是益鸟,吃小虫子,保护庄稼。”

  

“庄稼呢,收获了之后会变成粮食,做成你刚才吃的东西。”

  

同同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听沈图南说完,极其认真地说

“燕燕好,同同保护燕燕。”

  

沈图南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奶膘,“好孩子。”

  

同同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燕儿看,两只燕子忙忙碌碌飞进飞出,给孩子喂食完又匆匆飞走,小燕子大张着嘴,欢天喜地等爸爸妈妈回家。

  

乌黑的短发软软地趴着,像刚出生的小燕儿,绒绒的,沈图南瞧着他的模样涌出一阵心酸,他低头亲了亲同同的发旋儿。

  

小家伙儿害羞地抱着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短短的小胳膊把花儿朝他眼前送了送。

  

被软绵绵的小娃娃挨着,沈图南嗅着他身上的奶香味,不自觉把声音都放低。

  

“送给我啊?”

  

小家伙儿点点头,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掀开笔架盖放进他中山装左边的口袋里。

  

沈图南的胸口霎时开出一朵赤红色的花。

  

同同满意极了,拍拍小手,又趴回他的肩窝。

  

沈图南低下头,看着那朵花,不言不语。

  

  

  

榴花又叫,贺新郎。

  

他早在九年前就做过新郎官了。

  

现在想来,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人很多,亲朋好友满堂宾客,过程很长,中式婚礼的繁文缛节。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不是春风得意,到现在还记得的,只有那天夜里森严的祠堂,祖父递给他的一把钥匙。

  

“图南,成家立业,你现在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那种如释重负的心情,终于可以实现抱负的踌躇满志,甚至冲淡了新婚的喜悦。

  

他完成了每个男人必须修习的课题,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去为了理想而努力。

  

搂着自己的小手一紧,沈图南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小孩儿软软的奶膘就温热的贴在脖颈。

  

这点温热让他的思绪更发散。

  

脖颈这个地方,很微妙。

  

上一次这么贴着他的人还是魏若来。

  

沈图南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回到那天夜里的酒馆。

  

他把人从吧台上拦腰抱下来,那人含羞带怯地朝他笑着,好像不好意思,不胜酒力到站都站不稳。

  

他掐着那截柔韧的纤腰暗自使力,那人便如他愿歪歪斜斜倒进他怀里,窝在他肩头,吐气如兰。

  

含着甜腻的笑,叫“先生”,一声一声,仿佛在于他的舌尖缠绵。

  

酒气,芳香,热烈,起哄。

喘息,拥抱,炽热,燃烧。

  

那天夜里,沈图南高兴地像打了胜仗的勇士,像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想像全世界炫耀他美丽的新娘。

  

他娶到过心爱的姑娘吗?

  

沈图南扪心自问。

  

低头看着那朵“贺新郎”,有些答案将要破土而出。

  

喘不过气地憋闷让他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屏息了多久。

  

沈图南不敢再看,把花枝强硬地摁进口袋,就像按下那天夜里自己难以浇熄的欲望。

  

  

  

  

同同在他怀里安静坐了一会儿,这会儿扑腾起小脚,沈图南以为他要下来。

  

他却还赖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指挥他,“出去玩。”

  

甚至还挥动着手脚往更高的地方爬。

  

沈图南发觉这孩子好像对自己有天生的熟稔,好像,他们久别重逢。

  

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很熟悉。

  

好像,他就是自己和若来的孩子。

  

沈图南摇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却任由同同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嘶!”

  

小家伙儿重量不轻,这一下牵动了他睡落枕的脖子,小孩儿听见了,慌得立刻用上两只小手抱住他的头。

  

像昨天晚上吃饭时抱着饭碗的姿势,惹得沈图南想笑。

  

他抓着孩子的两条小腿,“没事儿,坐稳喽。”

  

  

  

  

魏若来之前说他们不会关着他,他在苏区可以自由活动,看看苏区人民不一样的生活。

  

沈图南本来对gcd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那些想法过于天真,过于理想化,就好像上海滩毫无家底豪无本事只会画饼骗小姑娘的混子。

  

他们不仅骗走了近真,竟然还拐走蛊惑了若来。

  

沈图南只要一想到这儿就腾腾起火,恨得牙都咬出血了,忍无可忍!

  

他不明白gcd做了什么让若来变成这样。

  

从被抓到现在,沈图南对于看待gcd的问题上一直都很平静且强硬,杀就杀,埋就埋,没有别的,反正不会看一眼听一句。

  

可是。

  

自从昨天魏若来那句话一说出来,沈图南就有了动摇,他那身锋芒毕露的刺也渐渐软化收了起来。

  

他奇异地被安抚到了。

  

出去看看就出去看看吧,就当为了若来。

  

沈图南想,只要被他发现gcd有什么不对,他就立刻把若来带走。

  

同同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地在想什么,只消停地坐在沈图南肩膀上,拿小手给他轻轻地揉着脖子。

  

捏一下,吹一口气,“呼呼,痛痛飞。”

  

“呼呼。”

  

沈图南被他可爱得不行,抓过他的小手狠狠亲了一口。

  

“怎么这么乖啊,宝宝。”

  

同同害羞地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劲儿往回缩,小手继续给他揉着脖子。

  

这孩子,简直是变小的若来。

  

要是他的孩子就好了。

  

同同揉一会儿累了,下巴搁在沈图南的脑袋上,小手揪着他的两只耳朵休息。

  

沈图南回手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笑着骂道

“胆大包天。”

  

  

  

  

竹篱茅舍幽静,散种着的杨树不成章法,林中小道到处是不知名的花草,风吹过来不觉得热,倒是带着一股麦香。

  

不在农忙时节,匝地的树阴下乘凉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手里忙着活计,还热情地跟来往的人打招呼。

  

“抱孩子出来玩啊,咋没怎么见过你?”

  

搓麻绳的大姐忙活着,还能招呼沈图南到树荫底下去别晒着孩子。

  

她旁边的纳鞋底的妇女乐了,“他王婶,瞅你这眼神儿,这不是魏同志的孩子嘛!你给人认错了。”

  

王婶仔细瞅了一眼,“呦!还真是!”

  

“我猛一看这小孩儿和你挺像,一下认成你家崽儿了,真对不住。”

  

沈图南也没往心里去。

  

同同示意他想下去,沈图南就把他放到了阴凉下面,蹲下看搓的绳子。

  

小孩儿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放,也蹲在他身边,托着腮看着他。

  

王婶干活极为麻溜,手下绳搓出去两米远,嘴里还能唠闲话。

  

“银行那魏同志长得可是客气,好恰噶!”

  

“同同和阿爸一样,长得顶顶客气嘞!”

  

中间夹的方言沈图南听不懂,但看同同害羞地往自己身边靠,想来是在夸他。

  

沈图南想起当初带着小助理招摇过市,恨不得上海金融界的同仁都来看看他沈图南寻到的宝贝。

  

魏若来也是嘴角永远带笑,红着脸往自己身后躲,人家夸他有纵横家之风还要转头来找自己确认。

  

纳鞋底的妇女见他斯斯文文不像当地人,“同志,你就是魏同志的哥吧?”

  

“那可不,看着这孩子就跟他像。”

  

“你还真别说,同同还真像他,倒不像他阿爸了。”

  

沈图南也不解释,蹲着和他们闲聊。

  

“大姐搓这绳子是要干什么?拿到集市上卖吗?”

  

“不卖不卖,我这是紧赶着编出来草席,给红军送去。”

  

“你想要啊?那你拿一捆儿。”

  

“给红军?他们要求你们助军吗?”

  

“可不能瞎胡说啊,红军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这都得偷偷送过去,不然被看见了得给我送家去。”

  

旁边的妇女接话了,“我这鞋也得偷着送,等我做得了,咱俩一道去。”

  

“那我再打上几十双草鞋,昨儿晌午我从韩家集过,红军搁那儿挖干沟呢。”

  

“我也听说了,说是要引水下山,以后咱浇地就方便了!”

  

“上山下山的挑石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磨得肩膀头都见血了,鞋也没有,就光着脚。”

  

“我得赶紧打了送去。”

  

“自打分了地啊,我家老五成天在地里忙活,赶明儿我得打发他上那儿帮忙去。”

  

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沈图南停下了打量绳子的手,“分地?”

  

二人一脸震惊地看他,“分地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啊?”

  

“他魏哥,你多久没回家了!自打毛主席来到咱井冈山,带着咱穷苦百姓打土豪分田地,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地。”

  

“还给分牲畜,我屋后院那家人就分到一头牛呢!”

  

“人人都有吗?”

  

“那可不!人人都有,还给挖渠修沟整地,夏天洪水来了咱都不怕了。”

  

“他们说这是个啥政策来着?”

  

“叫什么地,什么民,哎反正就是人人都有地了!”

  

沈图南接道,“地权民有。”

  

“对对对,还得是你们文化人!就是这个词儿!文邹邹地学不明白!”

  

沈图南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麻绳,心绪起伏。

  

他是知道地权民有。

  

但他也知道这是几千年来都没实现的愿景。

  

有道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连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也没有实现的“耕者有其田”,如今在苏区竟然做到了地权民有。

  

  

  

又听那大姐说,“说到学文化,我可是在扫盲班学了十几个字了!柱儿他妈,你学了多少啦?”

  

话语大声间不掩骄傲,纳鞋底的大姐顿觉没面子,声音也低下去。

  

“这几天夜里我家柱子老哭,就没去成!”

  

不过也没失落多久,“等我家柱儿长大了,也送去红校,读书识字学文化,长大了也去参加红军,保卫咱们胜利果实!”

  

“大姐,扫盲班和红校是什么啊?”

  

二人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他魏哥,你到底几年没回家了!”

  

“红校就是红军办的学校啊,教咱们孩子读书写字的!等你家同同长大了,也能送去红校。”

  

“扫盲班是给咱大人开的,教咱们识字儿的。”

  

“免费的吗?”

  

“那可不!以后孩子们就好啦,不跟咱们一样做睁眼瞎!”

  

“柱儿他妈,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俩孩子跟地里的活儿我一个人就能料理好,赶明就让我家那口子参加红军!”

  

“对!跟着毛主席,保卫胜利果实!”

  

“保卫胜利果实!”

  

沈图南默默看着她们,精神焕发的旧时代妇女改头换貌,心甘情愿地吃苦受累,也要送子送夫参军。

  

热火朝天地讨论时政,生机勃勃。

  

“回见啊大姐!”

  

“回见回见!”

  

沈图南跟她们告别,牵着同同继续往前走,两个大姐继续忙活起来。

  

“魏同志和他哥长得不怎么像啊?”

  

“这谁闹得清,应许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

  

“啧啧啧,娃娃可是真会挑着长,以后不知道多俊嘞!”

  

  

  

前面的路上铺着不少黄豆,正在大太阳底下晒着,金灿灿的,好像都能闻到熟豆香。

  

男人倚在阴凉下的地板车上,草帽挂在脖子上,搭一块手巾擦汗。

  

“带孩子玩儿啊!”

  

沈图南点点头,同同很喜欢这些金灿灿圆滚滚的东西,欢快地朝那儿跑。

  

“小心点,别摔了!”

  

同同站得很稳,听话地蹲在外围扒拉豆子玩儿。

  

晒豆的大爷认出来了孩子,乐呵呵的搭话。

  

“魏同志家的小娃娃吧,还没感谢魏同志教我们认假币呢,这样这样,我明天磨豆子点豆腐,给家送几块。”

  

说着抓起两把青枣,给同同的兜里塞得满满的。

  

“这是留着自己吃的?”

  

“对着呢!红军不让交公粮。”

  

“过去咱穷老百姓哪有地啊,自打分了地,都在地上下功夫,庄稼打得多多了。”

  

“家里收了几百斤豆子,交了一点土地税,剩下的都在这儿了,点豆腐榨油都有着落了!”

  

说起这个,粗野的农家汉子很是开怀,毕竟一家人的生计。

  

“每个人都有地,够不够分啊?是不是每个人就分一点?”

  

“可以开荒啊,政府鼓励开荒,垦荒还免征三年土地税呢!”

  

沈图南不说话,默默记在心里。

  

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沈图南注意到河边撒网的动静,走到桥上伸头往下面看。

  

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赤着脚,黝黑的臂膀看起来孔武有力。

  

“大叔这么大年纪了还撒网,是靠捕鱼为生吗?”

  

老头儿抽了口旱烟,摆摆手,“地里活儿有儿子媳妇儿,孙子们都上学,我这不老不小的,总不能在家里闲着。”

  

“出来活动活动,打几网给队伍上送去,请红军喝鱼汤。”

  

“鱼能随意打吗?”

  

“政府给发了鱼塘证,这片塘子都行!”

  

“鱼塘证?”

  

“对啊,地里有耕田证,塘子有渔塘证,山上有耕山证,是咱们老百姓的护身符哩!”

  

老人家叼着烟袋,变戏法地掏出来个竹编的小鱼篓,竟不漏水。

  

他从网里拉上几条泥鳅,装进里面给同同玩儿,还给摘了张大荷叶做帽子。

  

红扑扑地小脸顶着翠绿的帽子,手里提着个小鱼篓,说不出的喜气可人。

  

“谢谢爷爷。”

  

“好孩子!等莲蓬结了子儿,爷爷给你打着吃。”

  

  

  

桥上跑过来七八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嘴里唱着歌儿,像春天的幼苗,朝气蓬勃。

  

见沈图南看得认真,老头儿给他解释说,“孩子刚放学,回家吃饭。”

  

不想那几个孩子呼啦啦跑到沈图南跟前,看了看他和同同,从布兜里掏出几个黄色的果子。

  

“您就是魏叔叔的家里人吧,我娘说多亏有魏叔叔教我们认假币,才没被坏人骗。”

  

“我们长大了,也要像魏叔叔一样,当红军!”

  

孩子们赤诚可爱,看着沈图南的目光让他羞愧。

  

他把东西还回去,嘴里说着“不用不用”。

  

孩子们坚持要给,“老师教我们要知恩图报。”

  

推拒了几番,沈图南才收下了两个,剩下的让孩子们留着吃。

  

“叔叔和魏叔叔一样,都是好人。”

  

几个半大小子挠着头,不如女娃们会说话,此刻一股脑儿地把草编的蚱蜢和青蛙塞给同同,一窝蜂都跑了。

  

同同提着小鱼篓,摇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谢谢哥哥姐姐!”

  

孩子们欢天喜地远远回喊道,“不谢!给你玩儿!”

  

沈图南有点难受,他拿着两个麦黄杏,手里像有千钧重担。

  

  

  

  

他不说话,抱着同同一路朝前走,看过学校,医院,银行,合作社,互助组,田地,政府,军队。

  

人来人往,热火朝天。

  

沈图南越走越慢,越走脊梁越沉。

  

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有傍身之技,有片瓦之安。

  

田园安谧,百姓安居,让人想永远活下去。

  

他忽然觉得站不住了。

  

沈图南,看清楚了。

  

  

  

同同好像感觉到他情绪不高,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把自己的果子都给了他。

  

“给你吃。”

  

“那个怎么不给我?”

  

“要给爸爸。”

  

他小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他抢。

  

沈图南轻轻拍他一下,声音里的哽咽始终被他压的好好地。

  

“你小子。”

  

“我什么东西不能给你爸爸,值得你这么护着。”

  

同同憨憨笑着,不知道眼前的人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沈图南的心里有一场剧烈的山崩,但在孩子面前,他伪装地很平静。

  

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就如同此刻他的心境。

  

倥偬一生,一事无成。

  

就像个笑话。

  

他穷其一生为之奋斗的理想信念在他最瞧不上的一帮人手里实现。

  

他反而成了破坏者的帮凶,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为国为民,他的初衷难道不是为国为民吗?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笑,太可笑了!

  

沈图南踉跄着走了几步,竟笑出了声,苦笑伴着眼泪,滋味儿难言。

  

可他竟从中咀嚼出了一丝幸福。

  

就像之前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此刻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沈图南有遗憾,遗憾不是他的信仰和努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但更多的是欣然,欣然百姓不再水深火热,民生涂炭。

  

这就行了。

  

他远渡重洋,为的也就是这些。

  

他没有遗憾,没有。

  

只是,有点冷,有些累。

  

  

  

田埂间开满了那种不知道名字的小白花,迎风招展,根竟然扎的很深。

  

脆弱却坚韧,有蓬勃的生命力。

  

沈图南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当信仰一败涂地的时候,人几乎赤裸地面对着陌生环境,会尤其地想身边有一个人陪着。

  

沈图南忽然很想魏若来。

  

也许建设库券的时候他就已预感到了信仰的背弃与崩塌,所以他不愿意让魏若来走。

  

沈图南受不住魏若来离开自己,他想让魏若来一直在身边。

  

看着他,相信他。

  

魏若来其人————

  

漂亮,单纯,清澈,可爱,聪明,好学,贴心,听话,赤诚,勇敢。

全心全意崇拜他,视他若神明。

正直,善良,灵魂有火,骨头坚硬,美丽绝决。

是他从人堆里千挑万选着亲手找到的,忍痛放弃后他自己又努力送到面前的。

是他亲自教导,亲手养成的玫瑰。

天天叫他先生,还想保护他,为了他可以去抢枪,为了他可以挨过侦缉队的严刑拷打,一个字不说。

唯一一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知道他的信仰,了解他的抱负。

舍命跟随,从鬼门关滚过几遭,还是愿意相信他,敬仰他。

为了他可以以命相酬,却绝口不提。

在目睹了他的妥协和懦弱,了解了他的明和暗之后还对他不放弃,愿意把他拉回正道上的人。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图南啊沈图南,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活到近不惑之年,你才终于活明白了。

  

没有魏若来,沈图南撑不了多久。

  

他从心里觉得孤独,生命都要因这种孤独枯萎,好像老树打根儿里烂,生机已绝。

  

他想他,很想。

  

  

  

遍野都绿透了,把河水映得红艳艳的,风吹到身上,沈图南觉得自己行将就木。

  

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清俊的身影。

  

魏若来隔岸伫立,不知已来了多久,静静地,望着他。

  

“先生。”

  

他唤。

  

沈图南勉力站稳,唯有闭上眼才能抵抗住内心这一刻汹涌地冲击,扛住灵魂相触时带给他的几乎致命的战栗。

  

原来如此。

  

魏若来,是沈图南在被信仰置之死地时蓦然回首地醒悟。

原来,我爱你。

  

  

  

  

耳边忽然传来年少留学时听过的歌剧,女高音深情地演唱着莎翁的《第十二夜》。

  

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听来,却是满心的苦涩了。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

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tbc

孩子都有了,沈师才发现自己爱他,优秀。

  

  


快八千了,不能怪我写这么慢。

说点闲话啊大家。

首先感谢大家喜欢。

其次我不知道更新频率多快算得上正常,但我真的不想打开评论区是一水儿的“蹲”和“怎么还不更新”还有“还更吗”这种没意义的话。

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生产队的驴。

大家可以在评论区畅所欲言,每一条有意义的评论我都会看的,都是对我的莫大鼓舞。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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